春山冬水

把你藏在歌里面 5

“我坐在手术室的外面等。医院里的人都很忙,我面前总有人跑来跑去,好像有人问我话,也可能没有。”

“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,我坐在那里,想如果一会儿手术间的门打开,医生告诉我一个坏消息,我一定会跟着他一起去的。”

“你没有办法知道这种事情的,这种事情凭理智你知道它不会发生的,但是在那么几秒钟之内——我不知道是几秒,我觉得很久,每一秒都会无限延长这么久,世界失去了时间的维度那么久,在那时我无比确信这件事,我不能,我没办法一个人活下来的,我没办法这么活生生地失去他。”

“我在心里说,老师对不起,答应您的事情我做不到了。其实他不知道,但我自己在心里答应过他,我要为他做那些事情,所以我还是应该道歉。当然还有我的亲人和朋友,他们很担心我,我应该想起他们的,但我没有,我满心只有一个想法。”

 

“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。我的老师,他的收入很好,我的事业发展得很好,我很有钱,我家也很有钱,最贵的药,最贵的手术,最贵的医生,只有能救他我们什么都付得起。”

“但没用,他吃的药甚至都不贵,因为没什么药专门针对他的病。”

“如果爱能治病,我的爱肯定能救他,一下就能把他救好,我保证,保他无病无虞。”

“和我争夺他的,是穷尽人类智慧尚不能抵达的未知,是人力所不能及,和我的能力、决心、祈求统统无关,我的钱不能救他,我的爱不能救他,我不能救他。”


“有时候我觉得,生病的是他,被摧毁的是我。”

 

“我要撑不住的时候,手术室门开了,医生出来了,他出来了。”

“手术结束了。”

“我应该扑过去看他,如果在电视剧里,这里会变成慢动作,会给很多特写,但我太累了,我站不起来,他们把他推走了,医生也很累,经过我时拍了下我的肩膀,或许是在让我安心。”

“我坐在他床边,麻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去,他闭着眼睛,他看起来更瘦了,他的呼吸好轻。”

“我喜欢看他睡着的样子。他平时面部比较凌厉,睡着之后会柔和下来,我喜欢他在我身边完全放松。他现在看起来很像睡着了,但我怕看他现在的样子。”

“我摸他的手,手指,指尖,绕过那些塑料管,他的手很冷,里面和外面都很冷,麻药让人变冷。”

“我希望他醒来,看我一眼,我懂他的眼神,他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好不好,再不跟他交流再这样干等下去我就要疯了,但我又怕他醒来,他醒来就说明麻醉失效了,他会很疼。”

 

“我很累,累到呼吸都没力气,大脑却很亢奋,亢奋得令我头疼。我看着他,他的脸从这个角度看有些陌生,我突然觉得他或许不在这里。”

“他当然‘在’,在我面前,但真正的他不在,在别处,他应该在别处”

“我的老师,他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人。人群中你放眼看过去,哪怕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你都知道他不一样。从他的音乐到他这个人,很有风格,艺术家必须有这样强烈的自我。怕他的人很多,我也怕他,也不怕他,我能够欣赏他。”

“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这里,不该被疾病困在这张病床上,他的对手并没有击倒他,他没机会堂堂正正地战斗,这对他不公平。”

“我突然觉得特别心疼他。你觉得你已经对某一种痛苦麻木了,但你还是会被新的痛苦击倒,痛苦和痛苦不会相互取代,它们会同时存在。我的老师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自怨自艾,我替他痛苦。”

 

“我曾经以为手术结束就是结束了,是我太天真。”

“老师的手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,这不表示他就‘治愈’了,他的病情可能好转了,但又有新的情况出现,连医生都不知道,他术后出现的并发症是正常的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。”

“医生很好,每次都跟我详细解释,可我听不懂,APTT或者PDW,增加了还是减少了意味着什么,好还是不好,我懂Polyphony和Counterpoint,我不懂这些,我不知道我的老师他现在怎么样,是不是在好转。”

“如果生病的是我就好了,有时候我忍不住这么想,我的老师比我坚强,换成是他肯定能比我更好地承受这一切。”

“这么想当然太自私了,我为我竟然这么想感到羞愧,可我真的不行了,我不能忍受每次医生来找我我都以为要签病危通知书,我签了好几次,还有更多的手术单,我不能忍受一次次看他进手术室,一次次在外面等,等一个‘暂时的’结果,对我来说这像一场永不结束的死缓。”

“我觉得我就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,我不能断我知道但我就要绷不住了,我控制不了。”

 

“不记得在哪次手术后,他醒着,看起来精神不错。医生也说他最近指标趋于稳定,那应该是好的意思。医生说我现在可以陪他说说话,不用怕打扰他休息,病人总躺着很容易无聊的,心情好也有助于恢复。”

“我坐在他床边,他用眼神示意我让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,我打开一看,是他的戒指。”

“他做手术的时候戒指肯定是摘下来的,他现在用眼神让我再给他戴上,我慢慢地把戒指拿起来,慢慢地给他戴上,再一次。我们戴着戒指的手靠在一起,我忍不住有些哽咽。”

“他看着戒指戴好,好像很满意,‘明台’,他喊我。”

“我猛地抽了一下鼻子。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,他其实一直可以说话的,只是他太虚弱了或者因为用着仪器没办法说话,我好想他的声音,好想他的一切。”

“他的声音很低,说得很慢,于是我靠近他,但他也不想我离得太近,他要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
“‘谢谢你’,我听见他对我说,‘你给我很多力量。’”

“他说,‘我想和你共度一生。’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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掉坑来得太快就像台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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